意大利前经济发展部副部长杰拉奇：防疫力度还远远不够｜超级观点
资源短缺和现有法律体系下无法对民众进行强有力的监管是目前防疫难点。
口述 | 特约观察员 米凯莱·杰拉奇
采访 | 巴芮
文、编辑 | 黄臻曜头图来源 | IC photo
意大利人防疫态度开始转变基本上现在意大利人的生活方式和上个月中国的情况越来越像，除了超市和药店，其他所有的店基本都关门了，大家都呆在家里，路上基本没人。像罗马这样的旅游城市，之前非常热闹，现在也是非常冷清。
这是意大利人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生活变动。
政府刚开始宣布封城的时候，民众都很抵触，甚至有人群聚集表示抗议。这是很正常的心理，因为当时群众低估了疫情的严重程度，并没有真正意识到中国湖北武汉疫情的严重性，意大利人觉得这对他们来说还很遥远，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所以当政府开始采取政策的时候，群众就开始埋怨，因为他们没有这样的习惯，还需要时间去接受和消化。
还比如大家在网上看到的那个视频，意大利的一名议员因为戴着口罩进入议会，遭到了批评和攻击，大家都认为这位议员戴口罩是在故意夸大疫情的危险，发出错误的信号。这也是因为大家对疫情的不了解造成的。
所以政府的政策也在慢慢推进，而不是一步到位。政府先封闭米兰和意大利北部的城市，后来才逐步扩大到意大利所有城市，前几天才关闭所有商店，现在还允许大家在外面行走，等过几天肯定也会禁止。政策在一步步推进，给大家习惯的时间，否则群众的抵触情绪会更强烈，到最后都不服从管制。
但对意大利人来说，这种改变确实很难，因为他们比较热情，喜欢聚集性的活动，让他们突然牺牲之前的生活方式需要时间。但我这几天感受到意大利人对防疫态度的转变还是不错的，开始逐渐意识到防疫的重要性。
主要是因为意大利总理在周日凌晨2点（3月8日）召开了相关的新闻发布会，意大利所有电台对这次新闻发布会进行了直播。当时意大利人开始意识到疫情到底有多严重，我个人也认为总理选择在深夜而不是早晨发表讲话很明智，这能让民众在心理层面上对疫情更加重视。
意大利在封城之前，政府其实经过了很长时间的犹豫。一方面是因为政府还不够勇敢，第二是政府低估了疫情的影响，可能是因为信息掌握不完全等原因，第三，我们也担心封城后带来的经济影响，因为疫情最先在意大利北部爆发，北部是意大利经济最发达的地区，尤其米兰，如果北部的经济瘫痪对意大利会造成很大影响，北部的群众、商业从业者也都比较反对封城，政府当时考虑了他们的意见。
防疫方面，我认为政府采取措施确实不够及时，措施延误带来的后果非常严重。
意大利其实在今年1月份就建立了防疫小组，但前期并没有真正把握疫情的严重性，对此也没有足够的重视，我们之前并没有像中国一样在各层设立防疫小组，我们在现代没有经历过类似此次的疾病。
我曾在中国生活10年，所以我对中国的情况一直非常关心，我仔细研究了武汉疫情，从1月20号左右湖北武汉疫情大面积爆发后就跟政府建议要多关注中国疫情情况，当时也跟媒体建议要重视此事，政府没有听取我的建议，直到上个星期开始才真正重视，但已经错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意大利是欧洲第一个宣布进入紧急状态的国家，取消了中意直飞航班，但实际上意大利对从欧盟入境的外国人没有有效的防范措施，我之前一直在反复直接或者间接的和政府沟通此事，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实际的措施，政府并不了解实际上大多数中国人都是通过第三国家进入意大利，直飞航班仅占20％。其余80％的中国人是通过法国、德国转机到达意大利。
防疫的不及时出现更多的死亡，病毒传播范围扩大，政府确实需要为此承担责任。但我认为追究政府的责任应该在疫情结束之后，现在政府应该做的是落实更严格的防疫措施，而不只是公布政策，特别是在监管民众是否自觉隔离方面。如果民主擅自离开隔离区域，就需要有警察来进行管理，这才能让其他民众意识到，如果不遵守政府颁布的规则，是需要承担后果的。我认为现在的管理力度还远远不够。
目前防疫最大的困难在于落地实施。一方面是人力资源短缺，我们目前没有足够的警力、或者类似中国“保安”这样的角色去对所有民众进行检测、管理等，意大利现在集中警力在疫情比较严重的地区。以及我们现在更多的关注和精力主要投入在我们的医疗系统。另一方面是基于意大利的法律体系，我们的法律制度不允许保安和便衣警察等拥有权力去检测民众的体温或者掌握他们的来去向。现阶段想要改变法律制度会非常困难，因为需要很长的决策周期，所以在反应过程中会错失一些时机。这是最大的挑战。
因为在采取措施上受到限制，所以我们也会在心理和精神层面想办法，目前我们可以做的就是与人们保持沟通，广泛告知群众疫情的严重性，比如通过媒体空开信息，让他们可以自觉的去履行规则。同时也给民众一些精神上的希望，比如接下来几周意大利气温会变暖，变暖后疫情有可能得到缓解，因为亚洲像泰国这样的高温国家疫情就没那么严重，所以温度可能是影响疫情的一个方面。
关于下一步防疫措施，待国内有了充足的口罩后，我们是有可能采取强制措施让大家都佩戴口罩并实施口罩检查的，但其他措施还是会根据意大利的国情来定，比如体温测量和个人信息的登记可能会比较困难，因为这涉及到个人隐私，还是要考虑民众的个人意愿。另外，我们也没办法测量所有人，因为在意大利没有“小区”，也没办法通过小区保安进行管理。目前，意大利食物是充足的，但现在买不到口罩，中国捐赠了一部分，我们也在生产，但生产需要时间。
上周（3月13日），中国派出了一只9人的医疗队伍以及一架载有31吨医疗物资的飞机到达罗马，来分享抗疫经验并提供医疗帮助。这是意大利与中国之间非常良好的合作，表明“一带一路”不仅是商业贸易方面的合作，在紧急情况下在卫生合作方面也能互相帮助。（编辑注：杰拉奇是“一带一路”的主推者，在他的推动下，中意两国在2019年签订了“中意一带一路协议”）
接下来我们要保持更开放的心态和中国保持交流，学习并吸取相关经验。
这是意大利，乃至欧洲第一次经历这么严重的疫情，我们正在边做边学。就像法国总统马克龙说的，这是法国100年来遇到的最严重的健康危机。所以目前很难知道我们的防御机制是否准备好了，可能这个答案会在一个月内才能揭晓。
GDP会下降3%-5%这次疫情对意大利经济的影响会非常严重。我预测意大利的GDP会下降3%-5%。进出口方面，因为疫情，意大利对中国的出口会减少，产品在中国的销售会蒙受损失。进口方面，意大利比较依赖中国零部件的进口，没有足够的零部件很多产业的生产无法正常运转。国内企业和商铺因为疫情没办法正常经营，这也直接影响到供应链的上下游。另外，时尚和旅游方面也会受到影响。
对社会的影响也是消极的，人们要承受巨大的精神冲击和经济压力。人们正在改变生活习惯，有些人没钱吃饭，有些人不能工作，许多公司会倒闭，有些人会在没有钱的情况下自杀。要在家里呆上一个月的心理压力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经济能力。
政府需要采取一系列的经济刺激措施。之后需要做一些国家层面大型的投资，现阶段最重要的还是提供补贴，弥补那些商铺和企业的损失，像减少他们的税收，提供贷款方面的优惠政策等，保证未来他们经营能够恢复，减少大面积倒闭的情况。如果他们没办法继续运营，那国家经济的生产力无法保证，GDP更加无法恢复。但目前还未有相关政策出炉。
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在全球化的趋势下，世界各国的人通过贸易、旅行产生了越来越多的联系。人员流动带来了很多好处，但也大大提高了病毒扩散的风险。从全人类的历史来看，类似这样的疫情扩散并不是第一次。当你将某个地区的病毒带入世界的另一个地区时，该地区的人们还没有做好准备，因此他们没有对此病毒的免疫，很多地区也不像中国，从中央到基层都有设立防疫小组，所以在病毒入侵时没办法快速做出应急措施，导致疫情快速传播。所以各国政府都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例如中国政府也需要解决“野味捕杀和食用”的问题。
疫情对给全球化带来一定影响，但全球化仍然会是大趋势。但接下来可能很多公司会考虑调整供应链，“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选择分散风险。比如这家公司之前的产品生产仅在中国，接下来它可能会考虑把生产分散到其他国家，不依赖单一供应商。
在家隔离的这段时间，我在阅读经济和人类发展方面的书籍，也在学习人工智能领域的内容，同时也在学习俄语。
我的大量时间仍在思考疫情对意大利的影响，我在个人博客也发表了一篇关于疫情对意大利 GDP影响的研究文章。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疫情会持续多久，以及意大利和其他国家能否平安度过。因为之前大家都觉得意大利的疫情两周就会过去，但是目前来看我觉得至少会持续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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