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三党联合政府“拆伙”,朔尔茨遇到一个大麻烦 | 京酿馆
“交通灯”三党本就是志不同、道不合的纯利益集合体。
▲资料图:德国总理朔尔茨。图/新华社
文 | 陶短房
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地时间11月6日,德国总理朔尔茨宣布解除自民党主席林德纳的财政部长职务,并提议于明年1月15日联邦议院对联合政府进行信任投票。德国自民党当天也宣布该党所有部长退出由社会民主党、绿党和自由民主党组成的联合政府。
这标志着自2021年9月选举以后形成的三党联合政府“拆伙”,号称“战后欧洲最稳政治支柱”,历史上很少发生内阁危机的德国,出现了戏剧性和历史性的政治动荡。
“交通灯”的开启与熄灭
2021年德国联邦选举,来自中左翼和左翼的社民党和绿党以微弱优势力压此前长期执政的基民盟-基社盟,但两党相加也并未获得组阁所需的议会多数。
由于两个重要议会政党——德国选择党和左翼党又分别有极右背景和前东德血脉,因此仅勉强保住议会准入资格的中间偏右小党、曾多次与中右翼基民盟-基社盟联合组阁的自民党便入了两个左翼政党法眼。
战后德国政治史上并不多见的跨立场三党联盟“交通灯联盟”(因社民党、绿党、自民党代表色分别为交通灯的红绿黄三色而得名)应运而生。
三家“搭伙”之初均表现出高姿态。绿党两领导人贝尔伯克和哈贝克、自民党党领林德纳和秘书长维辛公开发表了欢快的“同框照”,并标注了“在寻找新政府的过程中,我们正在探索共同点并弥合分歧。”
三家宣称“色差和不同观点碰撞令人受益匪浅”,甚至表示“分歧可以相互取长补短”,他们甚至达成了“分歧不公开”的君子协定,承诺只对外公开达成的妥协决议本身,而争吵和讨论的过程绝不示人。
但这种融洽气氛仅维持了不到百日便被打破:乌克兰战争爆发后,社民党、绿党希望将节余的新冠应对资金转移用于政府气候行动预算等用途,同时希望通过增加公共开支和扩大政府举债规模刺激经济,资金不足部分则可通过增税弥补。
但自民党对此坚决反对,要求恪守现有政府举债上限,通过削减政府开支和“不必要的预算”弥补窟窿。绿党和自民党首先围绕是否给司机燃油折扣公开撕破脸,2023年11月,联邦宪法法院裁定政府计划将新冠疫情应对资金挪用的计划“部分违宪”,极大缩小了三党达成共识的基础。
2024年9月,萨克森、图林根等东部数州举行地方选举,执政联盟三党一败涂地,选后林德纳发出“秋季必须作出决定”的最后通牒向左翼两党逼宫,社民党联合领导人埃斯肯则亲自出马,嘲讽“在日期和最后通牒上玩花招的做法是赌徒本性的表现”,“交通灯”联盟分歧彻底公开化。
10月,林德纳进一步提出一系列几乎颠覆“交通灯”所有金融、经济共识和政策的要求,至此“拆伙”已是时间问题。
破局的刹那是非常难堪和无风度的。散伙前的最后谈判仅两小时就谈崩了。随后朔尔茨措辞尖刻地指责林德纳“自负”“心胸狭隘”,还近乎羞辱性地将另两名自民党籍部长——教育及研究部长瓦辛格和司法部长布施曼以当众签署解职令的方式扫地出门。
以内讧形式自行“拆毁”联合政府,在战后联邦德国75年政治史上不过寥寥两三次。上次发生在2005年,当时领导“大联合政府”的施罗德主动“拆伙”,最终弄巧成拙,从此开启了漫长的默克尔时代。
朔尔茨宣布,将寻求在2025年1月15日举行对他自己的不信任投票。如果结果不佳,意味着德国大选会提前至明年3月,这比既定的时间提前了半年。
▲这是2022年5月20日在德国法兰克福拍摄的德国财长林德纳在七国集团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后出席新闻发布会的视频直播画面。图/新华社
三党联合为何越走越窄
其实,三党“搭伙”本就是别无选择下的权宜之计,信奉自由市场、小政府大社会和低福利低支出的自民党,和信奉高福利高预算,相信政府干预力量的左翼两党从基本理念上就格格不入。两个左翼政党对自民党动辄要“紧缩”忍无可忍,而自民党则对两个左翼党“不顾一切也要减排”的理念和举措嗤之以鼻。
随着德俄天然气合作的戛然而止,维系三党共识的脆弱纽带——基于俄罗斯廉价天然气的低能源价格荡然无存,彼此的裂痕难以弥合。
经济的低迷则耗尽了各方最后一点耐心。过去五年间德国经济仅增长0.2%,2023年更出现自疫情以来首次萎缩。困扰德国社会的一系列结构性问题,包括高昂的劳动力成本、人口迅速老龄化、繁琐的手续以及过时的基础设施令执政联盟三党焦头烂额,并相互推诿责任。
9月的地方选举让三党意识到如不改弦更张,执政联盟将彻底丧失执政地位,其中最弱小的自民党更有跌破5%,从议会被扫地出门的危险。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交通灯”三党本就是志不同、道不合的纯利益集合体,当共同利益土崩瓦解,撕破脸皮打得一地鸡毛,也就只剩下时间和形式的悬念了。
日前,德国2025年度预算草案已提交议会,该草案仍有约120亿欧元的缺口,各方均意识到该预算的讨论和表决势必引发朝野“大乱斗”,联合政府若不能自己主动动手“引爆式拆弹”,任由其他政党借此触发对内阁不信任动议,并进而被动触发解散议会提前选举,届时对执政联盟三党将更加不利。
正因如此,“红绿黄”三党才毫无顾忌地公开破局,这也算是“交通灯”三党争吵之余,心照不宣达成的最后默契。
朔尔茨希望借这种方式为自己争取缓冲时间,通过圣诞、元旦长假把几乎注定导致提前解散议会的内阁信任表决拖到2025年,从而让红、绿两党获得更多准备选战的余裕。
自民党在此前地方选举中一无所获,又得罪“交通灯”伙伴,亟须设法稳住5%的议会准入线,同时接触基民盟-基社盟“旧搭档”,因此实际上也不排斥提前“拆伙”。
问题在于反对党并不买账。
尽管事先事后频频“打招呼”,但基民盟领导人梅尔茨仍执意以“形势紧迫等不起”“没理由等到明年”为由,坚决要求最好一周内就举行内阁信任投票。
接下来,绕不过去的2025年度预算表决将成为朔尔茨方案第一个“大考”门槛,已丧失议会多数的红、绿两党稍有闪失就会被“狙杀”。届时德国总统施泰因迈尔将在21天内解散议会,最迟两个月内必须重新选举,这意味着新选举和新内阁都将早于“朔尔茨时间表”诞生。
危机四伏的政治走向
许多分析家相信,朔尔茨的如意算盘很难实现,因为越来越多德国人相信,任由缺乏代表性和能力的“交通灯残骸”维持一个少数内阁,将更加无法帮助德国经济重回正轨。
“交通灯”的破局和陡然增大的政府不确定性也将对德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不利,因为欧洲正寻求建立新的跨大西洋联盟,并面临其他挑战,“交通灯”应付如此局面已十分吃力,如今只剩“红绿”更是“吃不消”。
事实上已有越来越多分析家将德国目前的危机归咎于这种不确定性。但一些分析家的担心,如政府危机会导致德国对乌克兰政策发生剧烈变化,或议会僵局会导致预算难产触发政府“停摆”等,实际上都是杞人忧天。
德国政治舞台上反对现行乌克兰政策的主要是德国选择党、左翼党等,而如前所述,这些党被排斥在“主舞台”之外,其他有份儿参与执政权博弈的政党在这个问题上分歧不大。
至于预算难产问题,和美国不同,德国预算难产不会影响常规支出,因此即便一直没有预算,也不会有任何政府雇员会拿不到薪水,关门危险实际上并不存在。
最大的麻烦是政党的支持率和另类势力的崛起。最新民调显示,社民党支持率仅剩14%—18%(较联合执政前下跌约19个百分点),绿党9%—12%,两党相加23%—30%,已远远低于中右的基民盟-基社盟(30%-34%),而自民党的支持率则已下滑到3%-5%,恐怕会失去和别的政党“搭伙”的筹码。
与之相反,极右翼的德国选择党近年来声势浩大,在地方选举中不断攻城拔寨,最新民调支持率已高达16%—19%,而与之相“对冲”的并非传统中左、中右或环保政党,而是同样反体制、反移民,有前东德血统的极左翼草根政党萨拉瓦根克内西特联盟。最新三场东部地方选举,该党支持率高达6%—9%,进入联邦议会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一旦选择党和萨拉瓦根克内西特联盟均在联邦议会站稳脚跟,势必进一步压缩主流各党组阁的腾挪和想象空间,给危机四伏的德国政治走向带来更多更大的不确定性。
一些德国分析家开始呼吁历史上曾偶有出现的“左右大联合政府”,即让中右翼的基民盟-基社盟和中左翼的社民党联合组阁,这样的政府虽然效率低下,却可克服“不能选择极左极右伙伴,但其他伙伴又缺乏代表性”的尴尬。这样的呼吁,似乎很受病急乱投医的德国民众欢迎。
撰稿 / 陶短房(专栏作家)
编辑 / 迟道华
校对 / 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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