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问了42位“新老人”，发现退休并不意味着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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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1962年—1971年，中国每年出生的人口都在2500万上下，到2022年，他们正以平均每年2000万人的速度退休。这意味着，我国将迎来“史上最大退休潮”。近期，吴晓波频道推出“退休潮”系列文章，该系列将围绕这群“新老人”退休生活变化、中国老龄化、退休福利保障等核心问题，讲述不一样的退休话题。本文是该系列的第一篇文章。
退休，是一场与现在时的割裂，无声地撕扯着神经。 文 / 巴九灵（微信公众号：吴晓波频道）早上8点，单一重复的“滴滴”声撕破房间昏暗、静止的空气。李丽翻了个身，停顿几秒，才从被子里伸出手，摸索着关掉手机闹铃。
倒是没有继续睡去，她紧跟着发了一条信息：要给你们带早饭过来吗？
她麻溜地起床洗漱、换衣服，再看一眼手机，没有新消息。李丽钻进厨房给自己弄了些简单吃食。
打扫屋子，玩会儿手机，十点稍过，她便拿上包出门了。
“我在亲戚的珠宝店帮忙看店，每天上午11点到，晚上八九点走，一周休息一天。”2022年4月，50周岁的李丽从乡镇企业退休，歇了不到2个月，又出来工作了。
就在她退休的那个月，《半月谈》发文称从现在开始至未来10年间，我国将迎来史上最大“退休潮”，60后群体正以平均每年2000万人的速度退休。
“史上最大退休潮”源于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婴儿潮，1962—1971年，我国每年出生人口均高于2400万人。也就是说，到了2022年，他们的年龄为52—60岁，正好切换到退休这一人生轨道上。
伴随着数以千万的李丽成为“新老人”，老年大学上课、自驾游、环球旅行等新兴退休生活的报道层出不穷。
然而，小巴做了一个问卷调查，参与调研的42位老人来自浙江、云南、福建、上海等多个省市。
我们小小的抽样调查显示，他们的退休生活，却并非全然如报道般精彩。在退休规划一栏中，选择上老年大学、旅行的“新老人”占比为74.4%，但与此同时，有近70%参与调研的老人表示自己的实际退休生活与计划不符。
李丽回忆起退休前的规划，仍带着兴奋。但真正退休后，她在家“自闭”了2个月，什么都没干。
退休，到底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真实的退休生活、心态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不妨来听一听我们联络到的“新老人”和他们的家人自己怎么说。
充实
“新老人”真的太难约了。
联系上李丽是在一个工作日的中午，聊了约半个小时，她突然说着有事匆匆挂断。再次出现是当晚9点30分。而整个沟通全部完成，则是2天后的事。
上午11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单休的生活已然满满当当，但李丽告诉小巴，即使是这样的工作状态，也没耽误她的爱好——旅游和打麻将。
“我去的地方可太多了，这几年因为疫情，大多在省内玩，温州啊宁波啊，或者其他开车一小时可以到的地方，每个礼拜都会去。”
即便偶尔没有朋友同行，她也会自己开车到周边古镇找个咖啡厅，一坐就是一下午。
晚上的时间，同样不落下。
不知在你的童年记忆里，有没有这样的画面：妈妈晚饭后挎着包出门，十二点左右回家，和爸爸聊着今天谁输谁赢的话题。如果是寒暑假，偶尔也会带上你，在棋牌室吃点心，然后困到东倒西歪。
这样的娱乐活动，一直延续到退休后：“有时候没事干，晚上就约几个小姐妹打打牌。”
无独有偶，当小巴耗时一天，终于加上“标准60后”沈磊的微信，还没开口约时间，他便发来一条信息：您好！在外有点事，过40分钟后联系！
在后续的1个小时电话沟通中，也因沈磊有另一个电话切入中断过一次。
对此，他的女儿沈欣怡向小巴“抱怨”，自己根本抓不到亲爹：“过年就在家里待了两三天，突然跟我说他要去长春，说朋友有点事需要他帮忙，转头就打电话让人给他订机票。”
若是近一些的地方，沈欣怡的父亲常常一个人开车就来一趟说走就走的“出差”。
“就是闲不住，如果让他在家，他可以5点起床，开车去码头，6点到那儿排队买鱼，再回来。”对于沈磊退休生活的“吐槽”，沈欣怡笑着说了许久。
来源：网络（配图与本文内容无关）
“因为是老法官嘛，处理了那么多年案件，有时候一些商会、部门还是会请我去给他们做咨询。”与沈欣怡连珠炮般的输出不同，沈磊操着些许闽南口音，慢悠悠叙述着自己退休后的忙碌生活。接待法律咨询、看看喜欢的历史书，周边走走逛逛，在沈磊退休的这一年，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我是这么打算的，60—65岁，做做法律服务，再给自己积累一些（收入）。65岁到70岁，这五年时间，跟欣怡妈妈出去旅游，全世界都去走一走。75岁之后就含饴弄孙嘛。”电话那头的沈磊爽朗一笑。
在家看电视、玩手机的刻板印象，在李丽和沈磊身上是看不着的。
我们的调研中，近80%的“新老人”会在6点到8点间起床，晚上11点前入睡的有92.3%。与此同时，超九成“新老人”看电视、玩手机的时间不超过4小时，他们中76.9%的人每一天有明确的安排。
割裂
退休，是一场与现在时的割裂，无声地撕扯着神经。
“得清楚自己什么年龄做什么事，天天全国各地跑，有时候深夜出差，怎么吃得消？年初还说要自己开车去福建，那时候疫情刚放开，万一在那儿阳了谁照顾，对吧？”对于父亲退休后的忙碌，沈欣怡颇有微词。
家有“新老人”的读者朋友们，或许也有过这样的担忧，尤其是刚退休那几年，我们会发现父母甚至比工作时更忙。不理解好不容易退休了，为什么不躺平？
从李丽那里，或许能得到答案：“工作的时候想赶紧退休，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自己安排。但真的退掉了，发现完全不是这个样子，我感觉自己要废掉了。”
年轻人朝思暮想的退休，只有在真正到来时才会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躺平的“天分”。
每天八点上班五点下班，跟熟悉的同事聊聊家常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要从持续了26年的工作状态中剥离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来源：网络（配图与本文内容无关）
“即便在单位里很空，至少有个时间约束。等办完退休手续回来，突然感到难过。”说起刚退休时的心情，李丽一改之前的欢快，语速慢了下来。
“每天睡到自然醒，其实很可怕的。星期几，几点钟都跟我没关系了，习惯了几十年的生活突然变调。每天就一个人，穿着睡衣在家，蓬头垢面。之前想着退休要做的事，也突然没了兴趣。就像……被全世界孤立，被抛弃了。”
孩子已成家，丈夫做生意长年不在家，长辈身体健康无需李丽操心，自己一个人住在大房子里的“失落”日子，她过了整整2个月，亲戚朋友轮番劝慰，也无济于事。
然而，李丽的儿子韩东并没有发现她心理上的异样：“她只跟我说闲着好无聊，每天玩玩手机，但我不知道她emo了。”
同样的问题问沈磊，他仍是一副豁达的样子，干脆利落地说自己没有任何心态波动。
“你听他嘴硬。”快人快语的沈欣怡在一旁拆了父亲的台，“肯定有落差的，他退休后找一些朋友帮忙，会被搪塞过去，还有年收入少了他也常常跟我们唠叨。”
与此同时，心态上的变化，也体现在沈磊处处“强行挽尊”。女儿让他去钓钓鱼，他说这是老年人的运动，他还没老。女儿让他别太累，省内的咨询工作接接就好，他偏要全国各地跑。
“还有件好玩的事，阳过之后他总说怕冷，我带他去医院检查，那张既往病史表上，他全部填无。我说你良心不会痛吗？他给我找了一堆理由，证明自己没病。”末了沈欣怡补了句，“还是不服。”
在填写问卷调查的“新老人”中，有近30%的人感到不适应。与之相对的，有63.3%的“新老人”觉得退休后，家人对自己态度没有发生变化。
“我以后不拒绝她来我们家搞卫生了，春节那两天我们在福建，她趁我不在家，叫了阿姨来大扫除。做饭嘛也是一个道理，她之后要是想，我也不拦着了。”韩东顿了几秒又说道，“退休一下子闲下来，可能真的难看开吧。”
“自由”
当上百个五颜六色的气球从小屋的烟囱口挤出，地基开始松动。
一颗、两颗、三颗……将屋子“困”在地上的钉子不断崩出，78岁的卡尔终于带着老屋缓缓飞向空中……
这是动画电影《飞屋环游记》的片段，片中主人公卡尔曾和妻子约定去失落的“天堂瀑布”探险。但生活的奔波令他们始终未能成行，直至妻子去世。
当政府要强拆自己的老屋，卡尔才下定决心，带上与妻子的所有回忆，飞向瀑布。
现实世界中，《都市快报》在2月5日报道一对80岁山东老夫妻开三轮房车环游中国的新闻。主人公张新福老人说自己退休后看了20年电视，很没意思，所以在80岁时决定要“环游中国”。
退休后的心理落差驱使“新老人”们忙碌起来，看似潇洒，实则或许并非如此。
李丽想去老年大学学习葫芦丝和越剧，沈磊打算环游世界，最后他们却都选择重返职场。
“说出来笑死人，我退休金只有2000块。如果单靠这点退休金，怎么养老？以后压力都落到子女肩上了，还好农村也有房子在出租，但还想自己攒点。”按李丽的说法，由于她所在的乡镇企业一直按最低标准缴纳社保，因此员工养老金普遍不高。
沈磊同样告诉小巴，自己已放弃65—70岁的环球旅行计划，原因是觉得子女压力太大， 希望可以减轻他们压力，最好能多帮衬一些：“我在家看看书，附近走走就好。”
《北京日报》2022年10月发布的《2022老龄群体退休再就业调研报告》显示，在中国目前有68%的老龄群体有过退休后就业的意愿。其中，46.7%的老年人重返就业市场是为寻求个人和社会价值。34.3%的求职者有通过再就业补贴家用、增加收入来满足更高层次的消费需求。
这压力，并不是他们自己的。与我们沟通的几位“新老人”都提到了“子女不容易”。父辈们，似乎很自然地接过了我们身上的压力。
即便是自由“新老人”代表人物，“50岁阿姨自驾游”的主人公苏敏，也是在女儿成家生子，自己又帮女儿照顾外孙至上学后，才开着车一路向南，完成自己的梦想。
“其实我爸的退休金完全够他自己开销，即使生病也有医保。我觉得中国的父母都是为子女活。可能我们80、90后会好一点吧。”末了，沈欣怡冒出这样一句话，“我现在只希望他能真正做自己，真正自由。”
这届“新老人”觉得自己“退休太早”，而近期随着渐进式退休的传闻甚嚣尘上，网传到2055年前后实现65岁男女同龄退休。若从李丽们的故事来看，届时退休与自由之间的时间差，是否将不复存在？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本篇作者 | 季一奥 | 当值编辑 | 武新月责任编辑 | 何梦飞 | 主编 | 郑媛眉 | 图源 | 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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