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拓在塞尔维亚的锂矿是怎么胎死腹中的

作 者 | 章舟

这次锂矿胎死腹中的消息多少有些突然：仅仅在1月18日，力拓在其第四季度生产业绩报告中还，官宣“将其塞尔维亚锂矿项目的首批产出推迟一年，由原来的2026年推迟至2027年”。没想到隔了两天，全世界等来的居然是锂矿彻底“凉凉”的“噩耗”，甚至拖累力拓股价应声连续两天大跌： 

眼下这一计划的胎死腹中，对于力拓新任首席执行官Jakob Stausholm而言无疑是一个沉重打击，他上任迄今才刚满一年，Jadar锂矿项目恰恰是他上任后的第一个重大决策。当时该公司正试图摆脱对炸毁4.6万年历史原住民遗址丑闻事件的影响，这一恶性事件刚刚使其前任丢掉了饭碗。

不光是力拓一把手可能遭遇麻烦，力拓造成的损失更是不可估量：按照力拓原本的设想，Jadar锂矿项目将计划生产足够为100万辆电动汽车供电的锂，此外还将生产用于陶瓷和电池的硼酸盐，以及用于洗涤剂的硫酸钠。该矿满负荷运转时，预计每年可生产5.8万吨精加工电池级碳酸锂，从而成为欧洲产量最大的锂矿，并使得力拓至少在未来十五年内稳居欧洲最大锂供应商的位置。而现在，一切都不存在了。

这么好的项目，塞尔维亚为什么要拒绝呢？实际上此次锂矿的流产不是个案，而是矿业巨头在第三世界国家开矿所遇风险的一个缩影。下面我们就以Jadar矿“凉凉”的来龙去脉为契机，并以此为相关企业提供一些参考。

Jadar矿的前世今生：让锂资源端在欧洲人自己手里

众所周知，在未来的电动汽车时代，锂矿是绝对的财富密码。根据中金公司的预测，全球对锂资源的市场需求量将从当前的43万吨，一步步攀升至150万吨LCE，供应也将逐渐趋紧。

【图】全球锂资源藏量情况（图片来源：金十数据）

【图】由于锂需求的长期高成长性和需求刚性，需要加大资源投资（图片来源：五矿证券）

据五矿证券预计，2022年全球经备货调整后的锂需求为81.0万吨碳酸锂当量，供应缺口约0.8万吨碳酸锂当量。相比纸面的供需平衡表，实际采购市场则更加的激荡起伏。未来12个月供应增量的来源过于集中，同时有效供应的形成需要“时滞性”（精矿-锂盐有效供应需求时间周期），而下游的备货和采购需求却具备“提前性”。加上中游电池、材料环节激进、高效的产能扩张，产业链的采购需求在一定阶段将显著高于终端的装机需求。另需重视，锂是一个从小基数快速成长的金属品种，由于需求“强度”、供需“烈度”不减，从资源至材料、材料至电池、电池至整车将充分展现和演绎结构性的供应紧缺。

【图】2021 年动力电池占锂需求的占比已高达76%（图片来源：五矿证券）

动力电池的产能位居全球第一，锂供应趋紧已是现实，由此迫使企业全球找矿、国内外相关企业全球“抢矿”正在成为一种现象。仅仅在2021年，国内外已陆续有多家矿业公司布局锂资源，掌握新能源关键金属矿产。仅仅以力拓为例，其在2021年就在阿根廷以8.25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私募股权投资集团Sentient Equity Partners旗下的Rincon Mining。标的公司下属核心资产为Rincon盐湖锂资源项目，以及基于该项目开发的盐湖提锂技术，而这是继Jadar后力拓收购的第二个大型锂项目。

【图】2021年以来，已陆续有多家矿业公司布局锂资源，掌握新能源关键金属矿产（图片来源：五矿证券）

而Jadar矿的名字来源，则是来源于jadarite（一种名为羟硼硅钠锂石的矿物），位于塞尔维亚的一个河谷内。早在2004年，力拓就发现了这处大锂矿。由于羟硼硅钠锂石是一种含硼锂硅酸盐矿物，同时含硼和锂，是世界少见的一种矿物中能够同时开发硼和锂两种重要资源的特殊矿物，是世界上最大的锂矿藏之一，被称为“沉睡的巨人”。

【图】Jadar锂硼矿项目位于塞尔维亚西北部（图片来源：五矿证券）

按照最初的计划，Jadar 将生产电池级碳酸锂，这是一种用于电动汽车大型电池和存储可再生能源的关键矿物。此外，Jadar 将生产硼酸盐，这是开发太阳能电池板和风力涡轮机等可再生能源设备所需的。

作为澳大利亚-英国合资的力拓集团，开发塞尔维亚的锂矿项目更重要的意义是，缓解欧洲的“锂资源焦虑”。2021年以来，由于多国明确提出了电动汽车替代目标，欧洲锂电池需求快速增长，进而推动整个欧洲掀起开发锂资源的热潮。欧盟希望在2030年之前使电动汽车保有量达到将3000万辆。但这大大增加了对电动汽车电池所需的锂的需求。欧盟委员会2020年发布的一份关键原材料的战略规划中预测，到2030年，为了满足对车载电池的需求，欧洲锂需求量将达到目前供应量的18倍。

【图】新能源汽车在欧洲的销量急剧上升（图片来源：网络）

欧洲作为全球主要的新能源汽车终端市场之一，目前锂资源几乎需要全部外购，对全部的依赖非常严重。目前，欧盟所需的锂资源78%来自智利，8%来自美国，4%来自俄罗斯，而就全球 而言，澳大利亚包揽了全球超50%的锂矿供应。不过该国企业力拓还希望一直靠着卖矿挣钱，因此还在海外国家积极寻觅新矿山。

其实，从全球范围来看，欧洲的锂矿资源并不富裕，据美国地质勘探局的数据显示，全球锂资源高度集中，目前已探明的73%的锂资源分布在北美洲、南美洲，欧洲占比非常低，而其中，塞尔维亚则是欧洲锂资源储量最丰富的国家之一。如果塞尔维亚锂矿项目顺利建成投产，将为欧洲新能源汽车市场带来一定程度的自供安全保障，让锂资源的碗端在欧洲自己手里。

应该说，力拓对于塞尔维亚的Jadar矿还是下了很大的气力开发的。在项目上实施了细致的前期工作和多轮论证，目前正在持续推进地质勘探、可行性研究以及环境评估，并在澳大利亚墨尔本设立了小试工厂来验证 Jadarite的锂、硼提取工艺。

在进行了大约 2,000 次化学测试后，力拓的塞尔维亚和国际专家团队为 Jadar 的三种最终产品开发了一种新的加工技术：硼酸、电池级碳酸锂和硫酸钠。这项技术已在力拓位于澳大利亚墨尔本的研究中心的一个专门建造的试验工厂使用来自 Jadar 矿体的钻孔岩芯样本成功地得到验证。按照2019年的规划，项目或于 2023——2024年启动生产。力拓还承诺，计划在 2021 年将该工厂迁至塞尔维亚，以便进一步开发工艺，并为下一代塞尔维亚加工和化学工程师提供培训机会。

2020年2月，力拓完成了矿床的详细地质勘探，同年 7 月批准了近 2 亿美元的额外投资，以推进下一阶段的发展，即可行性研究，预计将于 2021 年底完成。该年年底，力拓公布了该项目的首个矿石储量并更新了矿产资源。

【图】按更新后的数据，Jadar 拥有矿产资源总量139 亿吨，氧化锂品味约1.8%（图片来源：五矿证券）

到了2021年8月，力拓终于为Jadar提出了一个总价值24亿美元的投资计划。建设计划将于2022年开始，目标是在2026年实现规模投产。根据公告，2029年将达到全面生产，包括5．8万吨碳酸锂、16万吨硼酸和25．5万吨硫酸钠。根据这个数据，这将使力拓集团跻身全球十大锂供应商之列。在该矿预计的40年使用寿命内，力拓集团计划在Jadar开采230万吨碳酸锂。

按照力拓的说法，随着开始投资开发，该项目每年将为塞尔维亚供应链注入约2亿欧元，直接贡献1%，间接贡献4%塞尔维亚的国内生产总值。建筑工程将创造2100个就业岗位，投入运营后还将增加1000个工作岗位。

对于可能引发的环境问题，力拓是这么解释的：计划使用电动翻斗车和化学加工厂。矿区的覆盖层将被干燥储存起来，然后再重新绿化。会避开水坝和蓄水盆地。70％的原水将来自回收水源或经过处理的矿井水。

时任力拓首席执行官Jakob Stausholm表示：“在全球能源转型的推动下，塞尔维亚和力拓将有能力抓住锂需求增长带来的机遇，该项目将加强我们的供应，特别是欧洲市场。它每年可以为100多万辆电动汽车提供足够的锂。”项目建成后，力拓至少在未来十五年内稳居欧洲最大锂供应商的位置。

但是在很多国家，投资最大的风险是政策风险。力拓投资话音刚一落地，麻烦便接踵而至。自力拓宣布进军贾达尔锂矿开始，就受到重重阻力。尽管经历了多轮的行业审查、社区对话等环节，环保组织的反对声浪并未消停，游行、封锁道路等抗议活动多次出现。

抗议接二连三，最终导致Jade流产

按照力拓的说法，其已经进行了 12 项环境研究，对土壤、水、空气和噪音进行了 23,000 多次分析。这些将有助于开展环境影响评估研究 (EIA)，使其能够在采矿开始之前构建环境的全面图景，预测影响，包括未来运营的累积影响，并确定将其最小化的措施。

首先是废水的处理：按照力拓官网，在矿山周围将建立一个耗资 3500 万美元的专用废水处理厂，因而70% 的原水来自回收水源或经过处理的矿井水。任何未重复使用的水都将在最先进的废水处理设施中进行处理，以满足严格的环境标准，然后再排放到河流中。该工厂将使用现代高效技术，即使用反渗透和离子交换的超滤技术，将水处理至二级标准，也就是和天然水体相同的质量标准。与河流的总流量相比，从处理厂进入河流的水量将相对较低：Jadar 河的流量平均比 Jadar 污水厂的流入量高 300 倍，即使在水位最低的极端情况下高出 5 倍。

至于废渣问题，据估计，该矿在其生命周期内将产生 5700 万吨废物。相比之下，巴尔干地区最大的矿场有大约 1.5 亿吨沉积废物。所有废物都将按照塞尔维亚和欧洲法规进行仔细管理。环境科学家将在现场与工艺安全和工厂工程师、水和废物管理专家以及其他人密切合作，以管理系统并保护当地环境。

【图】Jadar矿址附近的农田（图片来源：力拓官网）

开采矿山的环境保护是一个系统工程，本文限于篇幅就不详细展开了，但是不管力拓说得再怎么花好稻好，塞尔维亚的国内团体就是不相信，并展开了一系列的抗议活动。

据路透社早前的报道，力拓曾委托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大学进行过一项关于该锂矿的环境影响研究，最终得出结论是，该锂矿项目不应该建造，因为它将对“生物圈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研究报告指出，亚达尔河锂矿项目将彻底和直接地破坏动植物栖息地，栖居其中的所有生物都将消失——虽然矿附近以农田为主，并没有成片的原始森林。

在环保人士和反对派政界人士的推波助澜下，此后迅速演变成了一个政治敏感话题，一度引发数千名抗议者在2021年底走上了塞尔维亚街头，目标只为将力拓赶出塞尔维亚。

2021年9月，数千人聚集在塞尔维亚首都举行抗议活动，强烈表达对力拓在塞尔维亚西部开设锂矿计划的不满，并要求塞尔维亚政府撤销对该矿项目背后的投资者力拓的所有承诺，更有超过11万人在请愿书上签字，反对这个锂矿项目。参加游行抗议活动的人中，还包括了贝尔格莱德大学教授、塞尔维亚著名演员以及3个受锂矿山建设和锂勘探计划影响的村庄居民。

迫于无奈，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表示，将举行全民公投，决定是否继续推进该项目。但后续一直没有任何进展。

一直拖到11月24日，塞尔维亚的抗议者再次集会抗议游行。此次游行的时间点，非常关键，塞尔维亚议会即将就一系列关键法律草案进行辩论和投票。而这些法案主要是关于征收公民资产和公投的法案。一旦通过，该法案将允许政府在被认为符合公众利益的情况下加速征收私人财产。因此，抗议者们认为，这些法案是为了帮助力拓集团在当地征收土地，从而更顺利地推进锂矿项目。

就连塞尔维亚籍的网球巨星德约科维奇，也于12月底在社交媒体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为抗议活动的照片配文，并公开表示支持“清洁空气”——不知道他之后被澳大利亚驱逐，以及两国关系的恶化是否与此有关。

【图】连德约科维奇也卷入了抗议（图片来源：网络）

民众再怎么抗议也只是乌合之众，更加重要的其实是官方的态度：塞尔维亚总理布尔纳比奇和总统武契奇所承受的民众压力持续加大，即使在该国政府提出就该矿举行全民公投之后也未见缓和。

另一个重要的变数是塞尔维亚即将于今年4月举行大选，本届政府原本有意将该难题“踢皮球”给下一届政府。上周，塞尔维亚总理布尔纳比奇曾对外媒表示，随着当地社区的抗议活动继续，塞尔维亚将在4月大选后决定力拓是否可以继续在该国开发锂矿。但为了按计划在4月份举办大选，议会需要在2月15日解散，这使得议会很难在短期内决定项目的去留。

布尔纳比奇表示“是否批准力拓的贾达尔锂项目是一个面向未来的决定，相信下一届政府将做出更明智、更公平的决定。”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仅一周以后，布尔纳比奇就宣布终止项目，并向抗议者致歉——本来只是从2026年延迟到2027年，这下彻底遥遥无期了！至于未来是否可能达成新的协议，现在只有天晓得。

Jadar“凉了”加剧了锂资源的紧缺预期，其售价自然也水涨船高。据悉，锂的早期价格只有3万元/吨，现已暴涨至33万~34万元/吨，涨幅已达到10倍。公开数据显示，2021年，金属锂现货价格涨幅高达175%，而电池级碳酸锂均价涨幅更是超过了418%。据中国汽车动力电池产业创新联盟统计，与2020年年初相比，主流三元锂电池正极材料平均价格上涨108.9%，磷酸铁锂电池正极材料平均上涨182.5%。

锂矿凉了，带给各方什么启示？

力拓走了，塞尔维亚真能从中获益么？恐怕答案没那么简单。正如塞尔维亚矿业和能源部长佐拉娜·米哈伊洛维奇批评称，“政府已经展现出希望对话（的意愿）……试图利用生态问题达成政治目的的行为表明，他们（环保团体）完全不关心民众的生活和工业发展”。

但是抗议团体似乎并没有完全达到目的。据报道，他们不仅希望力拓撤出，还希望永远禁止锂矿和硼酸盐开采——环保目标是好的，但如果真要“用爱发电”可能就麻烦了。

这已经不是力拓第一次在发展中国家的投资遭遇重挫。就在去年年底，力拓集团表示将注销蒙古所欠23亿美元的债务，以换取其在奥尤陶勒盖（OT）铜矿项目中的份额，并推进该项目进展。此项目多年以来一直受到争议，备受延误和成本激增等困扰。

这处铜矿的开发一波三折，同时也让几任蒙古国总理身陷囹圄。有关力拓在蒙古开发铜矿的往事，请参考扑克投资家此前发布的文章《挺进蒙古,却陷入泥潭:长文盘点这处世界级铜矿的开发往事》。也许塞尔维亚政府是吸取了蒙古的教训，才毅然决然下令中止开发协议。

【图】开发中的OT矿（图片来源：网络）

国内企业也遇到类似的“黑天鹅”：2020年4月，紫金矿业发布突然公告称，巴新政府未批准波格拉金矿项目的特别采矿权延期申请。波格拉金矿的采矿权本已于2019年8月到期，根据巴新国家法院判决，波格拉金矿仍可以继续生产，直到巴新政府作出采矿权延期的决策时为止。虽然双方在去年4月6日发布了有关谈判最新进展的声明，但截至目前，金矿依然未实现复产。

不管是塞尔维亚、蒙古、还是巴新，无一例外属于发展中国家，而这些国家的政局往往处于动荡状态，导致产业政策经常朝令夕改。在这样的国家投资不能光看产业前景，控制风险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相信不同企业的遭遇，能给后来者以启示。

成长没有捷径，唯有努力！

在研究这条路上，我们为你添砖加瓦！

《商品研究特训营精品课10讲》扫码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