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车厘子上位史

作 者 | 章舟

 来 源 | 扑克投资家

编 辑 | 扑克投资家，转载请注明出处

春节临近，水果是必不可少的年货。在上海，被称为“果中贵族”的车厘子，销售也逐渐火热，据央视财经，上海每天要销售五六十个集装箱、总计1200吨左右车厘子。看来今年春节， 更多的人距离“车厘子自由”又进了一步。

车厘子自由，离不开价格的大幅下降。如今，即使是最大规格的车厘子，价格也直接腰斩。上海某果品批发市场车厘子经销商表示“10斤的才350元，5斤的也就180元”，对比往年动不动每斤三位数的价格，确实可以说是非常便宜了。

但是不管价格多低，吃货们对安全问题可是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由于海外严峻的疫情形势，从境外漂洋过来的车厘子，“染阳”也是常有的事。就在本月，多地发布新闻“涉疫智利进口车厘子流入水果店”，而凡是10天内去过该水果店的所有顾客，全部被采取了防疫措施。其实早在去年春节前，就有一波车厘子“染毒”的新闻，也同样出现了“车厘子挥泪大甩卖”的局面。为了吃一口车厘子，冒这样大的风险是否值得确实需要考量考量。

随着车厘子的火爆，越来越多的人指出“车厘子”实际上就是国产的樱桃——正如菠萝在台湾等地被叫做凤梨一样。由于目前国内市场的车厘子很大一部分来源智利，更有文章煞有介事的称“中国人买车厘子养活50万智利人”。那么车厘子和樱桃究竟什么关系呢？中国的车厘子又主要来自哪里呢？本文就带大家一起走进车厘子的江湖，以此为国内水果行业的发展提供些许参考。

车厘子的“网红”史 

1. 为车厘子正名：和“樱桃”同根同源

一直以来，由于外形的相似，以及在英文中用的同一个名称——cherries，因而很多人认为，两者其实是同一种东西，甚至有人认为，车厘子是国产樱桃在异域的变种。那么两者究竟是同一种东西么？可以说，是，也不是。

【图】樱桃和车厘子外形相似，色有不同（图片来源：汤臣倍健）

樱桃本来是指一类水果的统称（深红浅红、酸的甜的都叫樱桃），主要包括3大品种：中国樱桃、毛樱桃和欧洲甜樱桃，从语言通用表达来讲，人们口中的“樱桃”，一般指中国樱桃和毛樱桃。二者在国内的种植历史非常悠久，其果实不但可以观赏，还可以食用，因而深受古人的喜爱。

和荔枝相似，樱桃同样非常“娇贵”，成熟下树后不过一天就会变褐腐烂，但樱桃不似荔枝那般只生长于南岭，用不着被千里加急送入宫中，樱桃在自家房前屋后便可以种植。于是食用、种植樱桃在唐朝“蔚然成风”，极受社会各界，尤其是上流权贵的喜爱——这种喜爱一直延续到现在。

说完国内，再来看国外：国外的“樱桃”主要有欧洲甜樱桃（Cerasus avium，下称“甜樱桃”）和欧洲酸樱桃（Cerasus vulgaris），前者味甜，主要生食，后者味酸，主要做果酱。而现在我们说的“车厘子”，实际上就是欧洲甜樱桃，简称甜樱桃。

甜樱桃原产欧洲里海沿岸和亚洲西部，公元前1世纪就开始栽培利用， 16世纪开始进行经济栽培，18世纪初引入美国，18世纪后期逐渐大面积栽培。以前的甜樱桃主产于北半球，其中欧洲最多（81%），其次为北美洲（13%）和亚洲（4%）。

【图】欧洲甜樱桃=车厘子（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1871年美国传教士J·L·Nevius首次引进了10个甜樱桃品种栽种于山东烟台，这为山东烟台大樱桃奠定了历史地位。此后百年，山东地区的甜樱桃都只是零星种植，而这些地方的当地人认知中的“樱桃”其实就是欧洲甜樱桃。

后来山东的甜樱桃趁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迅速发展，短短几十年，甜樱桃从山东走向全国。2016年，我国打败土耳其成为世界第一大甜樱桃生产国，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目前，我国仍是第一，同时也是世界第一大甜樱桃进口国，两个身份总是有些耐人寻味。

2018年，中国大樱桃种植面积已达300万亩，结果面积约240万亩，年产量120 万吨左右，种植面积和产量均居世界第一，其中山东大樱桃栽培面积占全国的50%，产量占全国的60%，已是国内大樱桃生产种植第一大产区。于此同时，我国还是全球最大的樱桃进口国，同年，从智利等国进口大樱桃18.6万吨，进口总额高达90亿人民币。

【图】山东大樱桃，其实是欧洲甜樱桃的后代（图片来源：网络）

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中国传统的樱桃，一直指的都是Cerasus pseudocerasus这个物种，而车厘子一词，是cherries的音译，cherries又是cherry的复数，而cherry，也就是欧洲甜樱桃，指的是Cerasus avium（或许在国外还指其他东西，但在中文语境下的车厘子指的就是Cerasus avium），它和我国传统的樱桃同属不同种！

再以中国亲戚关系来做个形象的比喻，车厘子是樱桃的“洋表哥”，一家人！（不过车厘子这样漂洋过海来看我们，交通费你得给报了呀，能不贵吗？）而在商贩的推波助澜下，更有这种趋势：把国外进口的甜樱桃叫做车厘子，而把国内山东等地生产的甜樱桃叫作“大樱桃”，甚至直接叫做“樱桃”。

其实在水果界，这样的同种多名现象并不少见：类似的不但有菠萝和凤梨，还有猕猴桃从南太平洋一路漂洋过海，便成为了时髦的奇异果！让人不得不感慨语言文字的博大精深。

2. 为什么是智利？老天爷赏饭吃

全世界有70多个国家和地区在种植车厘子，主要生产国有土耳其、美国、伊朗、意大利、西班牙、智利和乌兹别克斯坦等。值得注意的是，土耳其是世界车厘子产量最大的国家，2016年产量约为60万吨，其次为美国28万吨、伊朗22万吨，连战火的中的叙利亚，产量都能排在全球前十。除了西亚，南美洲的智利以12万吨产量位居第4。

【图】2019年全球樱桃产量前十地区（2019年全球樱桃产量前十地区）

在全球车厘子主产区中，智利不是产量最大的，距离我们也最远，为什么中国人最爱吃智利的车厘子？环行星球对这个问题有自己的看法：

首先是好吃。智利领土南北跨度极长，但车厘子主产区集中在南纬34°-37°之间，是珍贵的地中海气候区。这里疏松的土壤与集中在冬季的降雨有利于樱桃树的生长；而昼夜温差大、日晒时间长，让车厘子积累更多糖分和风味物质，带来更好的味觉体验。

地理因素决定了智利车厘子优良的品质。在打开出口中国的销路之后，智利车厘子种植面积更加高速扩张，一直向南不断延伸，产量也在逐年上升，使之具备了供给庞大的中国市场的能力。

【图】全球车厘子上市时间图（图片来源：知乎）

智利车厘子上市时间一般为11月初或12月中旬到次年的3月份，供应期恰好对应水果稀缺的中国冬季市场，再加上这一时间段里，也集中了北半球最重磅且密集的节日，从双十一、双十二、到元旦、春节、再到元宵节！中国中产人士在春节与一年难得一见的亲戚，比娃、比车、比房的时候，拿出一盒2万公里外智利出产的新鲜车厘子，足以堵住七大姑八大姨们的催婚、催生的悠悠之口。

同样作为车厘子出口国的美国、新西兰等的车厘子还未大量上市，而中国樱桃的上市更要等到5、6月份。从时间上看，智利车厘子可谓占尽了中国市场的“天时”。

除了智利，澳大利亚与新西兰也是向中国出口车厘子的南半球国家。特别是新西兰，有研究表明，该国产的车厘子甜度远超智利。因而新西兰车厘子产量虽少（年产量总共4500吨），出口到中国的就更少，却获得了不少高端消费者的拥趸。但在绝大部分人心目中，“车厘子=智利车厘子”已经成为理所当然的等式。

【图】车厘子甜度对比（图片来源：FT中国）

“三分靠注定，七分靠打拼”，智利车厘子能有今天的地位，固然离不开老天爷赏饭吃的天时，但也与该国农业部门的眼光，中国的改革开放所带来的两国贸易发展密不可分。下面我们就来回顾一下，车厘子，是如何成为智利的“白月光”的。

车厘子，中智两国贸易的见证者 

1. 车厘子，如何在智利深耕发芽？

时间回到1977年，智利的Hernan Garces和父亲一起种植了8 公顷车厘子，成为智利车厘子产业的先驱——按照后来已成为“智利车厘子之父”的Garces所言，之所以种植车厘子，是因为竞争者很少——它很容易被雨水、冰雹或粗暴处理损坏，因此必须手工采摘并单独加工。

智利车厘子之所以能来到中国，背后还离不开一位曾经的商人，现任智利驻华大使路易斯·施密特的牵线搭桥。

1991年，当时做农贸生意的施密特第一次来到中国。回忆首次中国行，施密特笑言曾遭遇不少尴尬：“当我推销智利红酒时，中国人说喜欢喝白酒；当我推销智利水果时，中国人说进口水果太贵，只买国产水果。”尽管当时无功而返，但施密特并没有灰心，“中国人口多，需求量大。从那时起，我就看到了中国市场的巨大潜力。”

【图】智利驻华大使路易斯·施密特参加进博会（图片来源：上观）

到了1997 年，一位台湾商人找到Hernan Garces。他说：“我们可以不可以发一柜车厘子到中国？” 这一问是后来一切的开始。当年，因为智利还不能直接向亚洲出口车厘子，Hernan把半柜车厘子先发给身在美国的台湾合作伙伴，再从美国将车厘子运往中国。这一年，施密特当选智利全国农协主席。再次向中国推销智利水果——此时尚不富裕的中国人，距离“舶来品”水果还很遥远。

不过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到了1999年，在他努力推进下，智利与我国农业部门签署了合作协议，在天津建立中智示范农场，由智利提供种苗和技术，将车厘子树苗栽种在中国土地上。此举，使中国消费者建立起对车厘子的基本认知。

【图】天津中智示范农场20周年纪念活动，2019年（图片来源：中国资讯网）

再到2005年，中国和智利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智利由此成为拉美第一个与中国签订自贸协定的国家。2006年，智利车厘子获得准入。当年智利出口车厘子约2万吨。一年后，数量翻了一番。

此后，路易斯·施密特又一次坚韧推动本国水果开启“史上最远距离运输”——2010年，在被委任为智利驻华大使的第一年，他极力主张智利车厘子出口中国。“当年，果农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因为从南半球到中国，要两万公里，这实在太远了，路线、存储、保鲜，都是难题。”

但是奇迹，总是由人创造的：智利，硬是把这种不可能变为了可能。

2. 智利，是怎么对待“财神爷”的？

近几年，在国外商家中，不乏对中国市场“区别对待”的反面案例。比如，梦龙承认冰淇淋用料“双标”，联合利华对此给出回应，在中国用的是复原奶，即奶粉加水；而欧洲用的是浓缩奶，即水加浓缩奶。再比如，加拿大鹅规定中国大陆门店不得退货，摆明了用地域歧视来区别对待消费者。

而这些商家，最终的结局无一不是被中国市场和消费者抛弃。和以上反面案例截然不同的是，智利的果农们对出口中国市场的车厘子始终以最高规格严肃对待。

在智利，发往中国市场的车厘子不仅需要纯手工采摘，还需要人工筛选，以确保最终呈现在零售渠道的车厘子，颗颗完美无暇。一位智利农场主表示，智利车厘子行业里，人工成本占比高达70%-80%。

而运输，则是另一个严峻问题。从智利到中国，有两万公里路程，路线、存储、保鲜，都是难题。

为了确保到达中国市场的车厘子质量，智利果农推动研发了“史上最远距离运输”策略。智利投入巨资，改善了加工和包装线。目前，智利车厘子拥有全球水果行业最先进的保鲜和包装技术。

首先，车厘子的最佳保存条件是把温度逐步下降到0~1摄氏度，果实进入冬眠状态（行业内把这个步骤称之为预冷，预冷过程通常需要48~72小时；不是一次性直接降到0~1摄氏度的原因是防止低温造成车厘子冻死或冻伤）。

其次，现代的进口车厘子包装都会有密封的透明塑料袋，稍微有留意的便会知道，并不是把塑料袋里面的空气全部抽走，而是含有空气的，不过里面的空气与外界流动的空气有比较大的区别，袋子里面的空气是经过调整，在大幅降低氧气浓度的同时，增加了氮气的浓度，进一步抑制车厘子的呼吸作用，延长车厘子的货架期。

在满足以上两点并且保持全程冷链的情况下，车厘子的保鲜期就不仅仅是消费者印象中的十天八天，而是能达到60天甚至以上，足够在海上漂流了！

【图】2019年12月31日，“樱桃快航”装载着378个集装箱、7700吨樱桃靠泊上海洋山码头，因提速跳港，它只用了23天就完成了整个航程，并在上海实现分拨。（图片来源：上观）

大部分消费者可能不知道，空运跟海运还有一点不同的就是，从一个机场到另一个机场，包括进机场从货车卸下，到装进飞机仓，整个航程，到达目的地，海关检验检疫，出机场等等，所有这些环节的都是没有冷链的，因此很难说空运的一定比海运的“新鲜”。

另一点需要指出的是两者口感的区别，海运耗时长，糖分积累多，车厘子甘甜可口；空运时间短，故多为熟透后采摘，味道偏酸爽。对于早熟车厘子品种而言，由于自身的货架期比较短，首选显然是空运；对于中熟和晚熟车厘子品种，空运和海运的差异更多体现在枝头状态的变化（颜色变暗和脱水），对于营养和食用口感的变化则较少。

现在，在智利1900万人口中，有8.7%的人依靠水果产业链的上下游供应链生活，其中依靠车厘子为生的人占比最大，达1/3，有50万人左右。由于利润丰厚，车厘子在出口运输时甚至可以享受到“贵宾级”的待遇。从智利到中国的船期一般在20天左右，一些早熟品种可以通过船只运输，而晚熟品种为了能够赶上中国的春节则只能选择空运，每年他们都有包机运往中国的产品。

而今，智利车厘子产量中的92%销往中国，真的成了中国人的年货。“中国市场给予我们的丰厚回报，使我们有底气投入巨资，去改善加工和包装线。可以说，现在智利车厘子拥有全球水果行业最先进的保鲜和包装技术。”

【图】生产线上的智利车厘子（图片来源：上观）

而2021年，智利方面表示，由于观察到中国消费者喜欢“个头大”“颜色深”的车厘子，智利向中国出口的车厘子还制定了新的标准。从2021年12月起，出口中国的单果最小尺寸将在24毫米以上。这意味着，硬币尺寸的小号车厘子，将不再运来中国。

【图】小号车厘子，以后将不再来到中国（图片来源：网络）

如今，在智利，种植车厘子出口更赚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许多原本种植其他水果的果农，纷纷转行种车厘子。据媒体报道，一些果农甚至会用短视频平台直播车厘子果园里的工作情况，从种植到采摘，以及运输“一条龙”的视频都可以在网上找到。智利年轻的农场主还主动学习简单的中文，在社交平台上向网友推介自己的车厘子。

在智利，水果已经成为支柱型产业，全国1800万人中，有8.7%的人依靠水果产业链的上下游供应链生活，其中依靠车厘子为生的人占比最大，达1/3，有50万人左右。

智利车厘子成功，对国内农业有何启示？

对比各个国家的车厘子生产，智利车厘子的主要优势在于品种选择、规模化种植、采后储存以及“公司＋生产基地”产供销一体的全产业链布局。

首先是选择可长期贮藏的优质品种。智利车厘子属于经济作物，也是当地主要的出口贸易水果，种植品种多以高产、优质、可储存为主。智利车厘子栽培品种引自美国、加拿大等国家，主要有甜心、拉宾斯、桑提娜等。其中，加拿大自花结实品种桑提娜，果实紫红色，单果重12g以上，耐贮运，经过45天的贮藏运输仍保持良好的商品性，也是智利目前主要种植的品种。此类品种从根本上保证了从采摘到消费者手中，车厘子的硬度和甜度都维持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其次是规范的种植栽培方式。智利车厘子的栽培技术与欧美国家基本同步，各个技术环节都已经非常成熟。车厘子种植园区规模以几百亩为主，通常在一个两三千亩的水果基地里，车厘子种植面积一般为200-300亩。拉宾斯、甜心、桑提娜等自花结实品种多采用单一品种建园，而布鲁克斯、滨库、雷尼等品种需要配置授粉树。

第三是严格的采后处置。在智利的种植基地，车厘子必须严格按照采收标准进行采收，果品无论是糖度、硬度和外观色泽都要符合公司标准。采摘的果实必须在3-4小时之内，运往水预冷分选厂进行分选前的遇冷。即果实抵达后，立刻用0-1摄氏度的冷水清洗预冷，控制果心温度在4-5摄氏度。清洗消毒后，再通过传送带，运送至分离机进行分离，将簇状车厘子分离为单个果实，然后根据果实大小、颜色、硬度、含糖量进行机械自动化分级。分级后根据不同市场的要求分别进行称重、包装，外包装注明水果名称、品种名称及等级标准，通过传送带送入冷库。

最后是“公司＋基地”产供销一体的全产业链布局。智利水果行业已经形成大公司模式，采用“公司＋种植基地”的模式，基地附近还多建设了分选包装厂和冷链设施。公司会根据市场制定相应的水果生产标准和流程，保证果品适应市场需求。这种体系使种植生产、采后分选包装、冷链储运与销售之间有机衔接，数据共享，可减少各环节的成本，使整个产业效益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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