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经济面临不确定性 中国能成为资本“避风港”吗？| 全景·卓识
疫情以来中国经济强势复苏，但在投资、出口、消费三驾马车中，消费复苏依然缓慢。“以内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的新形势下，消费在GDP中的占比何时会提升？
疫情重创全球产业链的时刻，中国为世界经济提供了稳定的增长预期。美国疫情严重，又迎来不明朗的选情，导致全球经济面临更多的不确定性。人民币汇率和出口“双强”的中国会成为全球资本的“避风港”吗？
在9月12日的首届中国金融四十人“曲江论坛”上，全景与恒生银行（中国）首席经济学家王丹，就以上问题进行了一次面对面深入交流。
消费的提升是一个缓慢的进程。
2020年前7个月，尽管中国经济从疫情中强势复苏，但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始终没有摆脱同比下降的态势。王丹认为，这样的消费重启困难其实已经在预料之内，目前大型城市的高收入群体消费非常强劲，消费两极分化的背后，是整体的消费复苏可能要到2021年底。
消费占GDP的比重短时间内还看不到上升的迹象。一方面中国出口继续强势，对全球供应链来说，中国依然是最佳的供应商选择；另一方面，政府和国企主导的投资，尤其是对中西部、三四线城市的基建投入力度很大。
消费的GDP占比提升还需要一个前提是人均可支配收入的上升，可能要达到目前3-4倍的水平。要实现这个目标，需要民营经济更大的发展。
人民币汇率与出口同时强势的意义
2020年由于疫情的影响，人民币汇率和出口同时出现强势走势。王丹表示，受美联储无限宽松政策的影响，人民币汇率还会继续强势下去，而同时中国的出口也会继续强劲。这样的形势对人民币国际化很有利。
目前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在通过有序而有针对性的措施进行，比如央行在试点数字货币、部分企业在海外投资尝试进行人民币结算、人民币在SDR中的比例持续提升等，未来和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合作将更有利人民币国际化的推进。
美国选情增加全球经济不确定性
11月的美国大选对全球的资产价格和金融市场都有严重的影响。王丹认为，在选情不明朗的当下，新兴市场，尤其是中国的资本市场，由于稳定的增长预期而凸显出吸引力，有可能迎来新一轮全球资本的涌入。
全景·卓识 x 恒生银行（中国）首席经济学家 王丹
以下为对话文字实录：（有删减）
全景·卓识：我们首先想先聊一下消费，消费是内循环主体比较重要的组成部分，但今年前7个月国内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是下降的，今年我们能从同比下降的趋势当中走出来吗？
王丹：其实今年消费重启非常困难，是已经在大家预期之内的。因为一方面是劳动力市场非常的紧，而这个不是因为国内经济失调，完全是外因，就是新冠疫情造成的。我们看到有不少中低收入的群体的收入水平在下降，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期待消费很快重启其实是不现实的。
我们现在看到的一个亮点其实是大中城市，尤其是最大的几个城市，在高端消费方面其实非常强劲，我们看奢侈品、看高端汽车，消费的势头比去年还要好。其实这是一个消费两极分化的问题。
从另一个角度讲，我们今天在会上也听到了，有不少嘉宾谈到收入水平增长达到停滞，今年这是一个困境，但是对于中国来说不能操之过急。因为想要复工复产，其实还是有一段路要走的。现在大的企业已经达到了全面复工复产，但是中小企业仍然非常困难，我们认为差不多要等到2021年底才能达到疫情之前的水平。
全景·卓识：中国经济增长一直是三驾马车中，投资占的比重较大。内循环的话，要让消费的比例慢慢提上来，需要我们现在经营模式或者各个主体之间有一个什么样的变化？
王丹：其实消费占比的增大它可以来自两个方向，一个方向就是投资和外贸的消费占比较低，另外一方面是通过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收入增长来达到消费占比更高的目的。
如果我们谈的是今年和明年两年的话，其实这个目标非常难以实现，因为中国的出口太强劲了。在疫情之后中国产业链的恢复，加上供应链稳定性，其实是全球增长的一个基石。有很多原来生产线在国外的，事实上有部分是移回了中国国内，这和很多人的预期是相反的。
许多人原来预期中美贸易战关系紧张，产业链会移出，但事实上疫情之后有回流的趋势。所以外贸增长这么强劲的情况下，如果期待消费的占比增高，这个其实是不太现实。
而且在现在的经济增速它缺乏动力的情况下，其实市面上的流动性都来自于政府和国企。在这种情况下，其实能够预期的就是投资占主导的地位，在两年之内很难改变。
我们能够看到政府有很多的项目想要刺激民间的消费，但是对于中国的消费者来说，有一个很重要的推力其实是房地产市场。因为对于中国一般的普通家庭来说，不买新房的话，它没有大额的消费，所以我们现在能看到很多的电商消费在起来，跨境贸易就是跨境电商的消费也在起来，但是平均到每个人其实不多的。我们现在不放松房地产的基调是非常明确的，所以我不认为消费会有大的巨大的反弹，但是它的进步和恢复是在进程中的。
全景·卓识：投资的比例是有可能缓慢下降的吗？
王丹：在2022年之前，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现在的投资的主导仍然是来自于政府和基建，尤其是今年双循环，对于国内三四线城市，还有中西部基建力度还是非常大的，而且现在推动新型城镇化相关的政策目标也在铺开。
在这种背景下，其实我们看到更多的是，比如说政府保障房，跨境之间的交通、基建相关的投资等一直在加码。
全景·卓识： 我们发现无论在高中低收入群体里面，无论有钱人还是普通老百姓都喜欢买房子。那么这种现象如何改变，我们可以期待什么情况下大家会更愿意拿钱去消费？
王丹：最终会有一个转折点，但是这个的转折点是在中国的可支配收入要能够达到现在的3-4倍的水平下，这样就和发达国家相比。所以我们现在看到许多的消费其实就是房地产市场推动的，因为在服务消费这一方面，其实中国的消费水平远远低于发达国家的水平，这个还是要取决于未来收入的增长和再分配。
全景·卓识：那么收入怎样才能增长？
王丹：这个是个大问题，收入增长其实有一个很重要的关键点，就是说民营经济要发展。如果国有企业占主导地位，尤其在很多产业，就是战略产业的主导地位的情况下，其实它的收入分配是到不了居民部门的。所以我们现在国家一直在推国有企业改革混改，这是一个正确的方向。
民营企业现在其实我们能看到在高科技领域，比如说做程序员，给头条阿里工作收入是非常高的，其实如果这一方面的升级转型应该持续的话，在服务业它的平均收入增长会非常快，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向。
全景·卓识：在中国可能规模以上的企业无论业务还是收入都很强，但中小微企业就比较弱，这种格局如何改变？
王丹：现在中小微企业面临的困境其实是跟着新冠造成的经济衰退有关，因为现在市面上的流动性主要是来自于政府和国企，所以中小微企业第一步是要活下去，有许多企业它的战略是要做政府和国企的供应商，从而先挺过这段时间。
之后发展国内的消费市场的潜力，或者是进行产业的转型升级，这个是在许多企业的计划范围之内的。
现在的痛点对许多中小微企业来说确实是借不到钱，然后我们论坛今天也提到了说是要解决难贷款贵的问题，但这个确实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需要国家政策进一步扶持。
全景·卓识：我们来聊一下汇率，人民币汇率可以说比较强势了，接下来人民币是继续上升，还是会在目前的位置双向波动？
王丹：关于汇率有很多争论。就从我个人角度来讲，现在人民币汇率走强趋势非常的强，尤其是在未来的三个月，到年底之前。
一方面的原因来自于美国，就是美元指数走弱，这个是跟美联储无限制提供流动性相关的。然后另外一个方面确实是来自于中国经济增长的预期，强于世界所有的国家。今年我们预期中国经济增长是2%，市面上大部分的预测机构差不多都在这个范围之内。这是全球唯一一个正增长的经济体。
然后中国央行它的政策又非常的克制，所以跟国外一比息差就非常大。我们看到有许多的外资在流向中国的金融市场，一部分流进实体经济。
然后在这个基础之上，中国的外贸也非常强劲。所以这几个因素共同推动，我认为在未来三个月人民币是在6.7~6.9之间震荡，而且年终会到6.7左右。
全景·卓识：一般来说我们汇率和出口双强这种情况不太常见？
王丹：但是今年的情况特殊，中国的出口主要是由外需决定的。现在的产业链安全、供应安全是第一位的，就是说在全球现在产业链受重创的这么一个背景下，只有中国能够在一个合理价格提供稳定的供给，中国是最好的供应商，所以这对于许多国家的买家来说，这也是一个最佳的选择。他们有一些估计是想要分散到其他的市场，但是在目前情况下做不到。
全景·卓识：这种环境对我们人民币的国际化会不会是一个好的时机？
王丹：这确实是一个好的时机，而且同时央行也在推这个数字货币。另一方面，一带一路在推动用用人民币支付、人民币结算。我们也看到有不少中国企业在海外在发行美元债、欧元债的同时，他也在尝试用人民币来做海外投资，这种尝试做多了之后，我认为对人民币国际化是非常有好处的。
全景·卓识：境内的人民币国际化您能展望一下么？未来我们有可能在境内看到人民币的自由结算么？
王丹：未来人民币的自由结算，我必须得说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因为它自由结算的一个前提要求是你资本账户要开放，但对中国尤其是在中美关系紧张的背景下，这个不是很现实，中国也要保持汇率稳定，稳定也是一种福利。
人民币国际化非常重要，但是可以通过不同的手段来实现，比如说提高在SDR里面的比例，增大和一带一路国家使用人民币的比例。操之过急的话会带来新的金融风险，即使我们不通过账户开放，也可以很稳定的去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就是要有序并且有针对性。
全景·卓识：您如何评价中国央行“克制”的经济政策，您觉得基于怎样的底气和因素让央行这样做？
王丹：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有很多讨论，我想从不同的角度提一点。我们记得在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中国央行和国务院其实的做法和全世界也是相反的，当时就是4万亿，出手要快，下手要狠，哗的一下就放出去了，也出乎很多国家央行的意料。
这一次在新冠之后，中国央行反而很克制，在全球大放水的情况下，中国采取了一个非常就是稳健，甚至现在还偏紧的这么一个政策的趋势，我认为这其实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中国希望做一个负责任大国这样一个立场。
因为现在在流动性这么宽松的大环境之下，金融风险是非常高的。我们已经看到在欧洲和美国，它的股票市场和经济基本面的脱离越来越远，而中国面对房地产的风险和股市的风险，将防风险和保就业放在第一位，没有采取大水漫灌。我认为我们领导人这方面还是很有智慧的。
全景·卓识：黄金还会继续涨么？
王丹：像今年的话，其实美国没有控制住疫情是一个黑天鹅事件。因为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有许多报告，包括大的机构，麦肯锡、经济学人都认为美国的防疫能力是最强的，结果后来没有防住。
在这种情况下黄金涨是意料之中的，尤其是美联储继续放水的意图非常明显，在未来3-5年，美国的货币政策就会非常的宽松，所以黄金的涨势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尤其是在美国大选不确定的情况下，我认为黄金还是有上涨的空间。
全景·卓识：那么到美国大选之前，从资产配置的角度来说，应该怎样配置资产？
王丹：在全球有大危机的时候，通常也是有大机遇的时候。当然对于个人投资者来讲，现在是必须要非常谨慎的时候，因为你必须要理解各个国家政策的逻辑。如果说配置欧美的股市，现在看起来，因为欧美股市脱离基本面已经很久，对投资人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其实现在比较能让人乐观的是新兴市场，具体就是中国市场，中国市场可以提供稳定的预期。此外黄金因为各国政策的不确定性，我认为黄金看涨的势头仍在。但是对于美国的股市来讲，它的两大推动力金融和科技，现在看起来都是有很大的风险的，尤其是科技企业，所以投资人要分外小心。
全景·卓识：您如何评价过去一年半以来密集的资本市场改革措施？ 从市场开放的角度来看，还有哪些开放的举措要做？
王丹：今年的金融市场开放其实超乎很多人的意料，这对于外资银行和外资金融投资机构来说，是巨大的机会。许多的资本都在等着找中国的机会，这有助于中国的内循环。
但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讲，大量的资本涌入，对于监管来说是很大的挑战。我认为金融开放的方向不会变，中国国内市场开放的方向也不会变。但是在有一些细节方面估计落地需要一段时间，改革完成了，但是真正的事情开始做，估计还是得把所有的规章制度铺开、铺好。
全景·卓识：外资机构涌入中国的资本市场之后，会给市场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王丹：首先市场的流动性比原来要好很多。我们看从北向南、从南向北的资金流动，有一个良性进步的趋势。然后我们看到私人理财这一方面，如跨境理财通等给私人部门提供更多的投资机会的产品也在出现，这都是有益的方面。
然后另外一方面，国内的资本市场放开，外资的"长钱"进中国的债市，提供给中国企业提供更多的流动性，做直接融资，这个也是非常值得期待的。我认为对于各个地方政府来说，做好地方性的债市，吸引更多的外资进入，也是一个比较好的方向。
全景·卓识：之前的地方债比较粗放，敏感舆论也很多，您怎么评价？
王丹：地方债务我的基本判断是风险不大。在未来几年，我认为情况会有所好转，因为一方面，打击影子银行基本上都已经做到了；另外一方面地方发债监管非常严厉，发债终身负责制。所以我觉得从地方债风险的角度来说，风险并没有许多人说的那么高。而且从保就业的目标来看，发行地方债也是必要的手段。
全景·卓识：“曲江论坛”有哪些内容令您印象深刻？
王丹：让我现在印象最深刻的是黄奇帆的演讲，因为他提到了我原来没有想到的一点，就是双循环和一带一路之间的关系。他提到要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盘活现有的资源基建，中国要把政策放在基建之前，要加强跟各国跟各个国家的政策互联，而不只是直接去这些国家内部投资。那些国家内部的项目以自己融资为主，而不是中国用大笔的钱直接支持他们的基建。
我认为这是一个比较新的提法。因为原来中国的做法一般到国家去修桥修路，但是从现在的效果看，各个国家的反应不一。所以中国其实应该是换个方式来加强和一带一路国家的联系，我们可以政策上先谈好，然后更加注重这种各个国家相连的这些项目，比如说像中欧班列这种跨国的项目，而不是说在一国之内如水电站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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