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肖恩·怀特最后一战

澎湃新闻记者 蒲垚磊 马作宇 发自崇礼最后一滑摔倒之后，肖恩·怀特从雪地上起身，脱下了自己的头盔，热泪盈眶。这是他在竞技赛场上最后的演出，北京冬奥会之后，这位在单板滑雪世界创造了无数传奇的老将，就此告别。

肖恩·怀特眼中的泪水。但甚至不用记者去提出问题，在这动情的时刻，肖恩·怀特主动和记者聊起了他人生，其中有对滑雪的爱、对生活的感激，更有对所有后辈的祝福。五届冬奥会，三枚金牌，众多世界大赛冠军，一大批开创性的高难度动作……这是单板滑雪历史上最璀璨的一颗明星的谢幕。肖恩·怀特的眼泪，标记了一个辉煌时代的结尾。“谢谢你，单板滑雪，这是我的一生所爱。”

最后一跳并不完美，但这就是人生。

我的腿，不听使唤了

今年36岁的肖恩·怀特，光是从年龄考虑，似乎就不应当被列为冠军的有力争夺者，尤其是在单板滑雪这样一项对身体要求极高的极限运动中。但没有人会把他排除在夺冠热门之外。因为在所有圈内人的眼中，他就是可以超越一切阻碍的“单板之神”。2018年平昌冬奥会，他就曾经上演过最后一滑绝地反击，凭借超高难度动作逆转夺金的好戏，四年之后，同样的奇迹，为什么不能再度上演？但或许奇迹之所以被称为奇迹，就在于它不会如此慷慨地一次次光临。“神”摔倒了。摔在了冬奥会的赛场之上，摔在了自己最后全力一搏的动作里，现场响起一片惊呼和叹息，所有人都愿意他成功，直到最终被现实否认。“我的腿，不听使唤了。”说起最后的这一次失误，肖恩·怀特的语气中混杂着无奈与释然。

等候肖恩·怀特的媒体。“可能是体能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紧张。我知道我的腿没法活动自如，但我还是决定最后一趟去挑战高难度动作。”“在训练中这个动作我成功过一次，所以我觉得要是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够在比赛中完成，但结果还是没能成功。”肖恩·怀特的话语中有着惋惜，但绝对不会有半点后悔的意味。直到最后的时刻，他还是那个斗士，所以即便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在拒绝挑战极限，他依然要强行把它拖上战场。因为唯有高难度动作，才能让他有可能站上领奖台：“我尝试的这个动作很有可能让我受伤，但今天我的打算就是做一些‘恐怖’的事情，然后祈祷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当我摔倒的时候，我心里的想法是——哦，这跟我想要得到的结果不太一样，但是，你也不能总是得到你想要的。要是我真的得了铜牌，可能又会想要银牌，有了银牌又会渴望金牌。”“我并不觉得难过。”面对澎湃新闻记者，肖恩·怀特的眼中滑下热泪，但他的脸上，是欣慰的笑容。

最后一跳失败，肖恩·怀特有些沮丧。

我终究还是一个普通人

也许你不知道，为了能够站在北京冬奥会的赛场，肖恩·怀特付出了多少。在雪场上拼搏三十载，他所战胜的除了无数对手，还有一次次足以令人闻之色变的伤病折磨。膝盖手术、碎骨插入脚踝关节、手腕和腿部的伤病……漫长的滑雪生涯中，肖恩·怀特的伤病可谓遍布全身，其中很多部位都是反复受伤，多次进行了手术。平昌冬奥会神奇夺冠之前不到半年，他在训练中挑战高难度动作时遭遇重伤，头部撞在场地边沿一度昏迷，脸上缝了62针，还伤到了肺部。在逃过鬼门关之后，他竟然奇迹般地重回赛场，并且夺回在2014年索契冬奥会丢掉的金牌，书写了一段或许无人再能复制的冬奥三金传奇（2006年和2010年冬奥会他就曾连续夺冠）。而在准备参加北京冬奥会的过程中，伤病也依旧是他最大的敌人。“赛季前我就不得不接受（膝盖）手术。”除此之外，他的背部也有伤情。

“最后能够站在这里我已经非常激动，一切都难以置信。”他此前也说，“我有时候真想掐自己一下，确定一下在我这把年纪，还能站在冬奥会的舞台上是不是真的。”是的，在外人眼中自带神奇光环的肖恩·怀特，终归还是一个普通人。“在我的生涯中很多人不把我当‘人’看，因为我一直做那些看上去不可能的动作。但结果就是我的脚踝、膝盖等部位都伤痕累累。”“（准备北京冬奥会的）过去几个月可以用疯狂来形容，我也意识到，我也只是拥有一具人类的身体而已。每一步都充满挑战，即便是那些我曾经夺冠时做过的动作，它们会来到你身上也会离开，你必须尽全力去保持最好的状态。”而在他的脑海中似乎又有着另一个声音，时刻提醒着他在关心成绩的同时，也不要忘了去观察这一切，去记忆这一切，去体验这一切。“和这些顶尖选手同台竞技时，我会忍不住想：这是我最后一次经历这一切了——在比赛中感受压力，焦急等待分数……”“5届冬奥会3枚金牌，我仍然想赢得更多，但这个结果也不算差了。”

过去的时光，同行的人

或许肖恩·怀特的坚韧，在他童年的磨难中就已经初露端倪——由于生下来就带有先天心脏病，肖恩·怀特在他满一岁之前，就经历了两次大手术的考验。这成为了他日后资助众多儿童公益项目的动因之一。如今能够一路成为史上最成功的单板滑雪选手，在北京冬奥会上完成自己生涯的“最后一舞”，肖恩·怀特的心里，也充满了感恩。“我对我的生涯充满感激，也感谢中国让我们能够来到这里比赛。”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肖恩·怀特想要感谢的，无疑不止是北京，更是自己成长路上帮助过自己的一切。“是我的母亲给了我第一块滑雪板。”回顾自己的整个滑雪生涯，他对记者回忆道。“小时候我从学校回家，问母亲有没有给我买滑雪板，我连着这样问了四天，结果后来有一天她就抱着一块滑雪板，冲进了我们学校的教室，把课堂都给打断了，就为了给我送来滑雪板。”说到动情处，肖恩·怀特充满笑意的眼中又有了泪光：“从那之后滑雪就对我有了特别的意义，成为了我必须努力去证明自己的舞台。”

而另一个让他难以忘怀的人，则是有着“单板教父”之称的单板滑雪先驱，创立了滑雪品牌并成为众多滑雪选手赞助者的杰克·伯顿。在肖恩·怀特还只有7岁的时候，就被杰克·伯顿所发掘并赞助，后者在肖恩·怀特的生涯中也堪称一个父亲一样的存在。遗憾的是，在2019年11月，杰克·伯顿因为癌症复发而离世。如今在职业生涯走到终点之际，肖恩·怀特哽咽着，提起了这位自己滑雪人生的领路人。“我希望我的家人朋友能够在这里，也希望杰克今天能够在这里。”“我觉得他或许会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告诉我他有多么为我感到骄傲。然后告诉我滑雪也该滑够了，是时候翻开下一页，推开门看看之后的生活。”

肖恩·怀特拥抱获得金牌的平野步梦。

留下历史，看向未来

如肖恩·怀特所说，在经历了如此多的辉煌与低谷，创造了如此多的伟大的纪录之后，他的生活即将推门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而他滑雪之外的人生，本就丰富多彩。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尝试过多种多样的生活：玩滑板、组乐队、出专辑、建品牌、做商人……正式告别滑雪之后，他将打开心扉，去尽情体验一切。“我要和我的朋友打电话，我要把我的家人抱在怀里，我要把我和哥哥一起创立的品牌继续推广开去。”他甚至还想着担当起杰克·伯顿曾经的工作，“看到那些厉害的选手，我都已经不会想去击败他们，而忍不住想去赞助他们，我想利用我的生涯的经验，去帮助他们成长。”是的，在谢幕的时候，肖恩·怀特可以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高昂着头离开，不仅是因为他所获得过的荣誉，更是因为他所给予过身边其他选手的激励和帮助。

肖恩·怀特和对手们拥抱。在生涯的最后表演结束后，所有选手都来到了他的身边，拥抱、祝贺、击掌。“他们告诉我，如果没有我，单板滑雪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我看着这些年轻的选手们，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地进步成长，终于超越了我，走到了更高的地方。这其实也是我内心深处希望看到的——被打败后，我终于可以心满意足地离开。”说完这段似乎有些“凡尔赛”的发言，肖恩·怀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告别的泪水中，固然有着伤感的情绪，但却同样存在着一种温暖。为了自己热爱一生的单板滑雪，肖恩·怀特已经奉献了他所能奉献的一切。而看向前路，他说自己还会为之贡献，还期待着看到这个项目更美好的未来。接受完记者的采访，肖恩·怀特走向夺冠的平野步梦，主动向这位小了自己一轮的年轻明星，送上祝福和鼓励。拥抱之时，肖恩·怀特温柔地说了一句话，既是给后辈的叮嘱，也像是对过去的自己的道别：“从今往后，尽情去享受每一分钟吧。”本期资深编辑 邢潭推荐阅读